知更鸟回到巢中

诗人狄金森说：“把一只摔昏的知更鸟/捧回巢里也不虚此生”。这么说，狄金森的人生理想好像太渺小。我觉得不小。许多人忙忙碌碌过了一生，既没有把摔昏的知更鸟捧回巢里，也没干过其它有意义的事。救知更鸟至少是护生。救一只鸟，跟代言虚假广告、造假奶粉、说一辈子假话空话相比较哪一个更有意义？显然是救鸟。即使所救之鸟不知更，只是一只鹌鹑也有意义。以往的教育把人生理想描绘得过于宏大，这么宏大的规模只有秦始皇才配得上，其他人最终还是个兵俑。教育鼓励人立志远大，却不管大志实现不了怎样度过一生。我以为孩子们倘若真要立志，立大志的同时立一下小志和实实在在的志，让自己的人生不至于落空。从小立志当一个锁匠，长大终于成了锁匠没什么不好。锁匠自有锁匠的乐趣，我没见过谁歧视锁匠。立志做一个汽车修理工、做花匠、做安装门窗的人、做水文测量员、做图书馆员、做烙烧饼的人都没什么不好。社会就是集合这些人而成。这些志向或者叫愿望，更贴合就业前景。学校鼓励孩子当的科学家，像金子在矿产品里，永远只有一点点。教育所鼓励的立志方向，对青少年而言未必不是一种虚妄。少年立志小、立志实、立志并实现其志，显示这是个诚实的社会。每个成年人都知道社会不需要、也不可能产生浩荡无边的科学家，却鼓励孩子为之蹉跎，辜负了那些清明的心灵。摔昏的知更鸟回到巢里，康复并飞向远方，与救它的人永无见面。救鸟的人接着去做自己的事，两不相扰。救鸟的人救了鸟，不会在后半生到处说这只鸟。鸟也不会四处传播此人的美名或美貌。不需要回报的施救才叫高尚。高尚与事情的大小无关，它是瞬间迸发的光，旋生旋逝。救了鸟而不虚此生，是此生终结时或许可以想到的事，其他的事情有可能都忘了。越宏大的事越有可能忘。因为人生只是漫长，并不伟大。所有变得伟大的企图都可能导致可笑。不伟大，是人的特点之一。可以踏实，可以琐碎，可以周而复始地穷忙，可以快乐，可以悲伤，也可以造福社会，但不伟大。最后是可以生，可以死。无论怎么说，把摔昏的知更鸟捧回巢里，都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，不虚此生。